作者:辛修禄
歌舞团五层宿舍楼的院落,满地的黄树叶子已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黄色叶球,呼呼地刮着西北风,树叶相互摩擦之声,宛如秋天的交响曲。梅欣骑着一辆红色漂亮的雅马哈摩托车,车轮一路上漫卷着黄树叶冲进了团内,有俩、仨团内的人,躲闪着他那疾驰的摩托车。到了墙根,梅欣才骤然将车刹住,息了火,支稳车,顺手把车锁上,恰好从大门门侧对面的收发室走出一个人——郑寅前,他手里拿着一卷当天的几份报纸,以及写有“卷宗”字样的厚厚的一个文件袋,他一眼看见了梅欣,用手搭在了梅欣的肩膀上,关心地问:“这么大的风还出来?快上我的办公室去。”俩人亲热地走进了一个在门玻璃上印有正楷“人事处”字样的房间。屋内立有几个绿色的保险柜,办公桌上有两架漂亮的新型号电话机,梅欣如同进了自己家一样,熟悉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下,掏出两支带有过滤嘴的香烟,递给郑寅前一支,自己叼上一支,然后从衣袋内掏出一个精美的外国名牌打火机,先给自己点上烟,然后又为郑寅前点上烟,顺手把打火机撂在了桌上,郑寅前放在桌子上的手拿起打火机,握在手心里颠来倒去地看着,顺口问:“你老弟又换了一个?还是进口的。”
梅欣答:“这是我妈刚从日本给我带回来的,你喜欢,留着吧。”
郑寅前马上问:“那你一会儿没得用了。”
梅欣说:“摩托车座里边还有两个,是我妈参加赴美代表团带回来的。”
郑寅前把打火机撂在桌子上,说:“走,到家去,昨儿托人从‘高干特供点儿’那儿买回来的大对虾,又便宜又新鲜,市场上毛儿也没有。咱哥俩喝两盅。”
在何玉洁宿舍内,佟乐一直静卧在床上,何玉洁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,便合起了书本,站了起来,推了一把躺在上床的佟乐,说:“乐,打饭去啦。”佟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何玉洁在佟乐下床的过程中,问:“你看日程了吗?下午干什么?”
佟乐手里拿着餐具盒回答说:“还是全团大批判会呗。”俩人边说边走出了房间。
在有套间的单元房里,一间摆设典雅,新颖,极富当前中国现代化家庭模式的屋内,有一套别致的沙发,在一个崭新的酒柜内,多种名酒像工艺美术展品一般陈列其中,一台24寸的电视机放在房间的一角,一张足以坐开八个人的大圆饭桌上,杯盘狼籍的满桌子鱼刺、对虾皮,在另几个盘子里剩下了:鱼香肉丝、西湖鲤鱼、油闷大虾、葱爆羊肉、红烧海参、酱卤鸭块、清蒸甲鱼、宫爆鸡丁、鱼皮肚丝、海米黄瓜、凉拌海蜇皮、孜然花生米…… 真是一顿饕餮大餐之后的席面,仅这个席面,在当时凭副食供应本及肉票、粮票、工业品票限量购买的年代,一般的老百姓家庭连想都不敢想的,而刚刚享用过这餐盛宴的仅只两人:梅欣与郑寅前。
酒足饭饱之后的梅欣,拿起打火机,边点烟边往沙发处挪了过去,他刚在沙发上坐好,郑寅前的妻子魏贺琴——一个沉稳,温顺,端庄,贤慧的中年妇女,腰间系着个围裙,走到饭桌前,边收拾餐桌边温和地对梅欣问:“吃好了吗?”
梅欣笑着点点头说:“吃好了,大嫂做的每样菜都是美味。”
郑妻微微笑着说:“瞎做呗。”她把茅台酒瓶,从饭桌上拿进酒柜,把桌子上的碗、筷、盘子、酒盅等餐具撤下去,当她将桌子擦干净后,又出去一趟,回到餐厅后,便把茶壶、茶杯放到梅欣坐的沙发边上的茶几上。郑寅前也在茶几旁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着,斟了一杯茶水,推到梅欣面前,又为自已斟了一杯后就喝了一口,顺手掏出上衣口袋里的云南香烟,抽出来两支,将其中一支递给梅欣,说:“来支红山茶的。”郑寅前又从衣袋里掏出梅欣刚在办公室送给他的打火机,先为梅欣点上,又给自已点上。
梅欣半躺在沙发上,双腿朝前伸直叉开,吐着烟圈,心满意足地说:“饭后一颗烟,赛过他妈活神仙。”郑寅前听了之后,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,“哼哼”了两声。
这时,郑寅前的一个约有十岁左右的儿子——郑锵,从他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,到了客厅站在郑寅前的面前,他脖子上挂着个书包,书包悬在肚皮上,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考试卷子,低头耷脑地对郑寅前说:“爸,卷子,老师让家长签字。”
郑寅前拿过卷子,看也没看,就立刻刷刷几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已的名字。签过字之后,才往卷子上方瞭了一眼,无所谓地说了一句:“嘿,又他妈不及格,小子,怎么学习上随你爸不随你妈呀。”之后,他笑着用手搂一下儿子的后脑勺,转过脸对梅欣说:“我们班当年那几个功课好的,掰着手指头数,没一个混得好的,不是当了右派,就是当了现行反革命,后来摘了帽子,管屁用啊,受了那些年的罪不说,级别也落下啦。那些个钻书本的,都认死理儿,考上了大学还不如我这个没考上高中混的滋润呢。”
梅欣赞同地说:“要不毛主席说‘书读的越多越他妈蠢呢’。”
这时已走到门口的郑锵站在那里,面朝郑寅前用一个食指勾着招呼郑寅前,说:“郑寅前过来,跟你说个秘密事儿。”
郑寅前动也未动地问:“你小毛孩子有什么秘密事儿,操!不碍的,小梅叔叔又不是外人。”
郑锵没办法,只好蹭回他爸爸跟前,凑到郑寅前身边,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角钱纸币,趴在郑寅前的耳朵上小声说:“我放学在马路上捡的。”
郑寅前忽然哈哈大笑,梅欣也随着笑了起来,郑寅前笑着搂了两下儿子的后脑勺说:“就这秘密事儿啊?我还以为你他妈捡根儿金条呢,这五毛钱去买根儿冰棍儿吃吧。”说完,用手推了一把儿子说:“快去吧,上学别他妈又迟到。”郑锵朝门口走去,郑寅前面朝梅欣,指着儿子的背影笑着说:“这他妈小子,隔两天就惹点事儿,老师就让我上学校领人去,这浑小子!”说着,郑寅前笑着摇了摇头。
郑锵刚走出屋门,还未把门全关上,郑寅前又急忙厉声喊他:“嘿!锵锵,回来!”郑锵刚才还挺高兴,愣头愣脑地很快回到了郑寅前身边,只见郑寅前一边在桌上桌下、沙发四角、地边旯旮寻找着什么,一边问儿子:“儿子哎!看没看见有两张用铅笔写的纸,这么大张……”说着,郑寅前用手比划了纸的大小,又厉声质问儿子:“就在这桌上放着的?!”
郑锵:“看见啦,那上边画的乱七八槽的,我以为没用了,就擤鼻涕啦。”
郑寅前朝儿子一吼:“扔哪儿啦?”
锵锵一指墙角:“那儿。”
郑寅前坐在沙发上烦燥地喊:“给他妈捡回来。”郑锵顺从地走到墙角,在一把笤帚后边把那张纸团捡回来,郑锵的另一只手捂着鼻子,扭着脸,皱着眉,做出了嫌脏的样子递给了郑寅前,一溜烟地跑出门去。
郑寅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纸团儿,仔细地将两张稿纸朝有污渍的那一面向内折叠好,放进上衣口袋里,对梅欣说:“下午开批判会,你妈一定要我发个言。”
梅欣立刻吹捧地说:“这对你来说,还不跟玩儿似的。”
郑寅前讨好地说:“现在就是要利用批‘四人帮’的机会,把郝团长这些老领导的威信重新树起来,这也是中央的精神。”说完这句话,郑寅前又问:“哎,今儿晚上,你有事儿吗?”
梅欣:“有事儿吗?”
郑寅前:“晚上十点,有两个过路片,你看不看?”
梅欣饶有兴趣地问:“两部什么片儿。”
郑寅前耸了耸肩膀,摇了摇头:“现在还不知道。”
梅欣:“管他妈什么片儿呢,是内部片儿,我全看。”
郑寅前关切地说:“那你马上到锵锵屋去闷一觉,两部片子,还不得放到后半夜?我开会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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